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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6/06/03 3:00pm 新舞台



與其說,我們喜歡觀看舞蹈,不如說,我們喜歡觀看舞者的身體。舞蹈是藉由「舞者的身體」此一器具作為的藝術形式,當舞者藉由每一條肌肉的牽引、神經的傳導達成了旋轉、凌空飛越和彎折骨節的奇蹟般動作,於是成了某種神秘如宗教的表現。Pichet Klunchun皮歇克朗淳就是這樣令人喜愛的一位舞者。

當泰國鬼面舞(Khon)的頂尖舞者Pichet和法國惡搞舞蹈鬼才(?該說他是鬼才還是白痴呢?)Jérôme Bel(傑宏貝爾)相遇,他們之間激發的火花與表演的辯證,讓所有的觀眾都深深受到吸引,在表演中,我們彷彿突然讀懂了、突然學會了,其實又恍若神遊那舞蹈的表面,什麼都不知道,什麼都不瞭解。

【對話一】


J:Do you believe in God?
P:I believe in Buddha.

表演就從如是差異開始。在Jérôme Bel另一齣同名劇作「Jérôme Bel」以全裸與尿液搶盡風頭之餘,我基於對峇里、泰國等亞洲舞蹈的莫名喜愛,選擇了「泰國製造」這齣舞碼。它該如何歸類呢?很少有舞作會從對話中衍生而出,Jérôme Bel偏偏要反其道而行,表演就在兩張椅子、兩個舞者間進行。Jérôme一一盤問Pichet的身家,你為何跳舞?你怎樣開始跳鬼面舞?示範給我看好嗎?Pichet認真地解釋,鬼面舞有四種角色,當手指上揚45度,那是女人;再往上,是男人;最激昂的手勢代表惡魔;下垂而放鬆的手指則是「猴子」。 

【對話二】

P:在鬼面舞中,有四種角色,男人、女人、惡魔和猴子。
J:你能表演給我看嗎?
P:好的。
J:How about the monkey。
P:The monkey is not belong to my body.
J:表演一下嘛~
P:(面露難色,最後還是表演了,非常可愛)

鬼面舞是一種戴上面具的角色扮演舞蹈,就像峇里的Barong舞,以善惡對抗作為原始命題。由偶戲發展出的鬼面舞,因此成為一種平面的舞蹈,舞者盡力讓自己的身體與動作呈現2D狀態,更因劇中角色皆為神、魔與王的代表,舞者嚴守不能讓角色在台上死亡的鐵律。他們相信,若是角色在台上死亡,就會遭致噩運。然而,自從泰皇拉瑪5世開始致力西化,原本是傳統舞蹈的鬼面舞逐漸式微,從前只有貴族能觀賞的鬼面舞,在拉瑪9世即位後的近半世紀,終於完全成了遊客的專屬,Pichet說,「它再也不屬於王了,它現在屬於觀光客,讓他們用餐時邊吃邊看,作為餘興。」Pichet彷彿是一本鬼面舞的活字典,他以自己的身體演繹鬼面舞中的各種情節,感染力之強,席間觀眾都會忍不住跟著作。當舉起食指,將其他手指握拳向掌心,對空輕點時,指的是「everything」;若是攤開手掌,什麼也不做,指的則是「nothing」。當惡魔向王挑戰,牠用大姆指壓住小指比出手勢,意指「you are so little」。Jérôme笑説,「這真是暴力。」Pichet同意表示:「如果去泰國旅行,千萬別這樣做。」

【對話三】

J:難道角色真的不死,那舞怎麼跳得完?
P:所以發展出兩種方式。一種是backstage dying。(示範角色中箭,一邊往後跳、一邊默默閃進後台,觀眾大笑)
J:這樣就死啦?
P:是的。另一種,是「葬列」哀悼死亡。舞台燈光全滅,再打開時,死者家屬會列隊緩步通過舞台。像這樣。
(沉重的開始踱過舞台,光從一端走到中央就花了5分鐘。)
J:(沉不住氣)等等,你要走多久?
P:如果是一個重要的角色,家人加上軍隊可以走20分鐘。
J:......

Pichet無疑是一位傑出的舞者。然而他在曼谷的Chulalongkorn大學取得古典泰國舞學士,又到美國學習各種西方舞蹈之後,突然幡悟鬼面舞如陰陽合相,力量皆歸於圓極的舞蹈方式,才是他真正想追求的境界,於是發展出自己的舞蹈,卻不被泰國藝術界接受。Pichet說,「就像一張紙落下時,它從緩慢到疾速,那樣的動作就是我想要的。」奇妙的是,Pichet的遭遇,正好和「舞蹈界流氓」Jérôme Bel異曲同工。

我聽Jérôme Bel的說話,遠比一段中規中矩的舞蹈獲得更多想法,他全不按牌理出牌,卻又無比絕妙。我已無法再多詮釋,只能摘錄他的話語。

 【對話四】
J:我們身處一個被娛樂所圍繞的時代。但也就是因為這樣,我們再也不是活在當下,而是活在各種符碼和替代品之中,我們不斷透過娛樂,想像並投射自己是他者。當觀眾付錢進入一個表演場所,他們會期望看到炫技、那些非常人所能及的演出,但我不!我是一種「表演的評論」。當觀眾來看我的表演,我說,NO!為什麼他們應該期望這些?舞蹈和戲劇這些劇院裡的表演,是各種娛樂形式中,唯一和觀眾共享同一時空場所的。電影不是、電視更不是。正因如此,在劇院中的表演應該要是對等的,我所做的表演,觀眾也應該都能做得到。讓我示範我最喜愛的一段表演給你看。

(示範站在台上,什麼都不做,只不時看看四周、看看天上、看看地下。看了很久。)

P:就這樣? 
J:就這樣。所謂「現代藝術」,應該隨時都在尋找新的素材和型式。觀眾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。所以在我的表演,沒人知道我接下來要幹嘛。如果你想看那種你知道全部、知道等下會有什麼劇情的表演,那去國家劇院看芭蕾啊!
P:既然如此,觀眾為何付錢給你?
J:他們的確常想把錢要回去。有時候表演到一半,就有人大喊退票了。XD

Jérôme說,他的表演就是法國社會的反應,他的想法的確很有趣。他曾寫信給許多現代舞名家,希望「剪貼」他們最有名的作品(好笑,舞蹈的後現代!),編成自己的舞,結果大部分人都不鳥他,只有一位德國女舞蹈家(讓我再查查這位偉大的女士究竟是哪位),回覆願意教他如何跳出自己最知名的舞蹈。那是一段死亡的舞蹈,原本配樂是舒伯特的弦樂四重奏「死與少女」,Jérôme Bel硬要配上Roberta Flack「Killing me softly(with his song)」來跳,邊跳還要邊深情對嘴,把一段現代舞變成荒謬的真人版MV,說有多機歪就有多機歪。(這位偉大的女士,難道妳不後悔嗎XD)

【對話五】

J:(躺在地上說)好的表演能給觀眾想像和反應的空間。所以在舞台上,不應作為。The more I kill the performer,the more the audience is alive.
P:(無言)......Right. Death is international.(觀眾爆笑)

總之,從這齣舞作裡面,我學到的東西遠比我能表達出來的多很多,我真的很感謝林懷民請來Jérôme Bel這傢伙,他讓我想通了好多事,謝謝。


 Pichet Klunchun的官網,有很多他對表演和泰國傳統藝術觀點的文章,超讚的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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照片:Pichet Klunchun官網提供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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