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壓抑感情能造成癌。---Susan Sontag

這是開年以來,我第二次來到此處。布置十分時尚,白色的玫瑰花與劍蘭與波斯菊,黑色絨布垂掛其間,大廳的正中央有一張非常好看的照片。它讓我想起小川洋子在《祕密結晶》中寫的,「雖然照片只是一小張紙,但裡面蘊藏著很深奧的東西,拍下了光、風和空氣,還有拍攝者的感情和喜悅、被拍攝者的羞澀和微笑。這些東西,必須保留在心底,這才是拍照的意義。」

照片中的男子,戴著一頂漂亮的西裝男呢帽,穿著整潔的西裝,手上拿著雪茄,眼光不注視拍照者,卻望向遠方。他的眼光,令我心臟抽痛。

由於我的年紀太輕,我不認識他,也沒有看過他的任何作品。我僅能透過他的朋友、他的親人,將他的拼圖一塊塊黏起。他的人生,是完全的鮮艷彩色,幹架、喝酒、打牌、搏感情。這些看似虛幻的動詞,卻立體成滿堂幾百親朋好友,他們含著眼淚,將他送走。我們問他的前妻關於他,「他當年和人打架,半夜打電話call我,說他打得全身是血、躺在醫院。我和兒子趕到醫院,他一身是血笑嘻嘻坐在那,都是別人的血。」我看了從前的報導,他年輕時代猖狂風流,曾因三把武士刀被沒收,威脅警察「不還我,我就自殺」,他當高階警官的老爸只好運用關係,想辦法說服同僚將刀還給了他。他的朋友還說,由於他對自己始終無法成為一個真正的黑道,感到相當遺憾,此後一生便以全身黑衣、黑褲加上墨鏡的「黑社會」造型示人。

從未聽過的故事,就像郵票一樣,我將它們收集在一起,小心地放在集郵冊中。比起我的日常採訪,它們是那樣炫技、那樣驚心動魄,只是置放著,都具有不同的光澤與魅力。

他的兒子平靜地說,「他生前是那樣風風光光愛熱鬧,今天希望大家都開開心心的送他走。」我收下了白色玫瑰花,到靈柩前看了他的臉。有很多閃光燈,讓我分心。人們列隊從他身邊經過,放下花朵,糾結的感情,瞬間都平靜為他臉上若有似無的紋路。有人忍著不哭,有人哭得鼻翼紅腫,哭泣的名字已消滅,種種形式於是被隱於「歡喜」之中,空氣出乎想像的沉重,連顏色都彷彿變暗了。那景象,化成侵略細胞佔領了我的記憶,我的臉孔、我的存在都不再真實。

情感上的癌,全身擴散,令我好想尖叫。


--
再次引用sontag,除了她的死亡意象,似乎還有箴言似的隱喻力量。病情常常被用來形容愛情,但病就是病,《戀人絮語》只會讓我省悟自己的愚蠢,透過一次次確認死亡,我反而更懂得某些無法被言說的事。我愛你,但我說不出來,那和死了有什麼兩樣。我決定在心愛的人離開前一定要好好對待他們。
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クロコ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2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