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LACK DIARY

什麼是minority？從字面上來看，minority一點也不關鍵，minority的意思是「少數的」，minority這個字充滿了邊緣、弱勢的氣氛。那為什麼關鍵報告竟然會是弱勢的？其實這是個史蒂芬史匹伯屢試履敗、但從未放棄的重要命題：流落地球的ET，是minority；被辛德勒拯救的猶太人，是minority；就算是和玩具熊浪跡天涯的小男孩機器人，也是minority。導演的企圖幾次都講得不完美，到《關鍵報告》，我們看到的還是鏡頭下的憐惜視角：藥頭空洞無眼珠的眼眶，沉冤未雪的女先知之母，一再倒轉的脫焦溺水畫面……，然而在諸多細節中，他總算找到一種機鋒與幽默，來化解眾多「弱」造成的「悲」，於是《關鍵報告》開始變得更有趣了。

反客為主、反副為正，正是片中配角的拿手好戲。他們沒有一個是完美的、沒有一個像湯姆克魯斯飾演的主角John那樣擁有俊帥面容、又掌握社會主流權力，比如坐輪椅卻老愛彈巴哈給犯人聽的典獄長，比如創造預知犯罪系統卻認為那只是一個實驗錯誤的愛莉辛曼，較諸只有兩種演技(平常狀態/盛怒嘶吼狀態)的Johm和蒼白柔弱的女主角Agatha，這些未來世界中的配角反而比主角更真實，寫minority比寫主流更立體有趣，除了隱隱喻意minority反而才是真實人生，也可見編劇Scott Frank功力之一斑。

三個預知未來的先知，是吸毒者所生後代，正由於這先天的缺陷，他們得以眼見未來，知人所不能知。我並不知道編劇或導演是否有指涉三位一體的意圖，但三個先知在未來便是被神格化的人，正如John的對手丹尼威沃(Colin Farrell飾)參觀先知所在的聖殿時說，「你們在造神」。基督徒中的三位指的是聖父、聖子、聖靈，聖父就是上帝，衪除了創造一切，也是救贖計劃的設計者。聖子就是耶穌基督，也就是「世界」所依憑的存在，「無論是天上的、地上的、能看見的、不能看見的、或是有位的、主治的、執政的、掌權的、一概都是藉著他造的，又是為他造的，他在萬有之先．萬有也靠他而立。」聖靈則是上帝或基督的靈，聖靈降臨，被聖靈充滿時，便使被充滿者重生，矯治罪惡。《關鍵報告》或多或少引用了這樣的基督教傳統，更將其中一位置入女性Agatha，她甚至是三人中能力最強的，比起同類型未來創世神話，如《第五元素》，《關》片更深入、更切題，也賦予神話新的母性觀點。

除此之外，《關鍵報告》也將人類對「未來」的迷魅言說得淋漓盡致，Agatha和John在商場中躲避警備的情節，精采臨摹出「掌握未來」是多麼令人屏息，成功化不可能的未來為已被精準預知的結果，箇中矛盾與掙扎，真正讓時時渴望知曉未來的觀眾心有所感，即使先知Agatha自己都說「這就是『現在』嗎？我已經厭倦未來了」，仍是擋不住我們探測未來的好奇心。而無論是為了現實贊助考量或做為預測情節之一，《關鍵報告》又充滿了虛實之間的弔詭，在2054年華盛頓特區的之中，無數暗示未來消費的(擾人的)廣告，在遠景近景特寫中嘗試打動「現在」的我們：Bvlgari的計時腕錶、Lexus的超概念跑車、Gap服飾店……，片中顧客的眼珠一經掃瞄，曾買過什麼、樣式尺寸如何全有記錄，虛擬語音更殷殷提醒，最直效的行銷，莫此為甚。真到這地步，彷彿看到導演譏諷微笑，是否在物質主義大纛下，即使是未來，我們也不得不屈服？

《關鍵報告》告訴我們，「少數者才是真關鍵」，更揭示了「人」為科技所惑、失去主體的危險性，導演選擇了相信人的本質，將掌握命運與未來變數的祕密報告深深埋藏在Agatha身體內，所以John還有路可走，所以他能解破Agatha之母謀殺的玄機進而爭取「自己」的自由，電影也才有溫馨美好的大團圓結局。電影中，或許有史蒂芬史匹伯的樂觀來拯救我們、毀壞系統，但在現實中，誰來揭開minority的迷思？